一句話出口, 全場針落可聞。

仿佛有一種無形的氣場以安萌為中心向四周層層蕩開，難以言喻的憂傷氣氛，仿佛潮水般包裹了每一個人。

原本還心不在焉的陸然在聽到這句話的語氣後, 下意識擡頭看向了鏡頭，而鏡頭中少女的表現, 讓他的表情瞬間出現了變化。

這就是戲感。

有的人，像是楊雯那樣的新手，必須大哭大叫表情極為誇張浮誇，才能讓人意識到她在表演怎樣一種情緒。

而這樣的表演即使她用顏值撐著, 也很難讓人感同身受的沈浸入劇情，反而格外明顯的意識到，這個人在表演。

可安萌就不需要。

此前從未有過表演經歷的她, 能在第一眼便抓住別人的眼球, 要麽是擁有卓絕的實力，要麽便是擁有過人的天賦。

陸然此時顧不得思考安萌究竟擁有什麽，他的第一反應是死死盯住屏幕，等待安萌接下來的表演。

楊雯落淚哭訴的思路是最為簡單直接的方法，如果安萌也選擇這樣的話——

“那也挺好, 嗯，挺好的。”少女眼中隱隱有碎光閃爍, 唇角卻露出一抹柔軟的笑意，“現在城裏不安全，就該早點走。”

她笑容甜美，瞇起眼睛笑得陽光燦爛, 格外能讓人感受到少女青春活力的氣息。

可沒有人能欣賞這樣治愈的笑，誰都笑不出來。

相反，所有人都能感覺到, 那被少女深深藏在表殼下的悲傷。

誰又能為這樣的強顏歡笑感到喜悅呢？

少女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演技並不夠合格，略微倉皇地眨著眼睛給自己思索準備的餘地，同時試圖露出自然的微笑來：“你能這麽想才對，肯定是好好讀書比較重要，整天窩在這裏像什麽樣。”

安萌將少女試圖遮掩情緒的無措詮釋得恰到好處，以至於陸然甚至無法確定，這就是表演出來的劇情，還是安萌此時緊張心態的真情流露。

但很快，安萌的表現就讓他意識到，這究竟是怎樣一個天賦卓絕的演藝天才。

“你、你看我做什麽？”少女試圖眨去眼底的淚意，不自在地轉開眼，“我好得——很……”

她忽然哽咽了一聲，聲音清晰，接著，兩滴淚不受控制的湧出，仿佛珍珠般撲簌簌落下，劃過美麗的面龐。

這兩滴眼淚就像是打開了什麽開關，她的眼眶驟然濕潤微紅，淚水無聲地浸濕了她的面龐。

她緊緊抿著嘴，不願意讓絲毫哽咽聲流出，於是只見固執又倔強的，沈默著與鏡頭對視。

她看上去如此悲傷，卻又如此無奈。

那雙濕潤的清亮眼瞳，仿佛會說話，一眼便能看到人的心底。

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心口不一，卻又因為那個眾所周知的原因，她全部的心意都只能深深埋藏在心底。

安萌仍未開口。

場面陷入的沈默，可誰都沒有喊卡。

直到一個人忽然站起，椅子腿劃過地面發出刺啦的聲音，才讓眾人回過神來。

“杜若，怎麽了？”陸然是第一個開口的。

與其他被感染到的人不同，陸然見過許多天才演員，安萌的演技固然令他驚艷失神，卻也只是一瞬，他方才的沈默只不過是思索其他的事情。

因此杜若一站起身，他就反應過來了。

而他的起身影響到了不少人，換做其他演員，表演受到幹擾也不一定，只是安萌仍然心無旁騖地看著鏡頭對臺詞，似乎沒有受到一點幹擾。

這一點許多人都沒有註意到，卻落在了陸然眼中，讓他心中又是暗暗點頭。

“不、沒什麽。”杜若頓了頓，似乎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，有些歉意地向被自己打擾的工作人員道歉，然後回原位坐下。

他這一早上都沒給人添麻煩，又生得俊秀帥氣，因此大家倒沒有覺得厭煩，反倒是奇怪杜若怎麽突然表情微變地站起來。

“著急了？”陸然微微挑眉。

看了杜若和安萌今日的表現，他其實現在已經不會對杜若喜歡安萌這種事情感到奇怪了。

杜若沈默，重歸平靜神情，沒有回答陸然。

只是陸然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了。

杜若固然眼光高，可是面對這樣惹人憐愛的女生，會心動也並不奇怪。

他方才的表現，多半是被安萌的演技感染，不自覺地代入進去，因此著急失態。

“不用演了。”陸然拍手，站起身來笑瞇瞇道，“安萌同學，你確定你以前從來沒有過表演經歷麽？”

“沒有的。”安萌想了想道，“不過有跟著電視劇電影什麽的練習過。”

楊雯也是為安萌震驚的圍觀群眾之一，她本能的意識到了安萌表演的獨特之處，而陸然微表情給她的感覺，更是讓她察覺到了不妙。

可陸然才不會管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如何，而是驚喜讚賞地看著她：“真的麽，那你天賦真的很好。”

選角導演則是大松一口氣，他原本還以為陸然會給安萌難堪，誰能想到安萌如此爭氣，陸然還沒給她甩臉，便硬是扭轉了他的想法。

不過要說更厲害的，那肯定是安萌居然能泡到杜若了。

選角導演知道安萌背景不凡，但要是和杜若相比，勉強不算高攀，卻也是小巫見大巫。

況且杜若本人還是如此優秀高傲，對女生不假辭色，能拿下他，讓他今日屢次為安萌解圍，那才是安萌另一個過人之處。

要是真把杜若拿捏得死死的，別說想拍電影，安萌就是想自己投資當制片人，又有何不可？

“有這樣的天賦，這個角色簡直非你莫屬。”陸然絲毫不顧忌他人目光，直言不諱道。

安萌的天賦固然肉眼可見，要是最後選擇他，其他人也不會質疑。

但現在剛剛表演完，陸然就確定人選，滿口答應，實在是不合規矩。

只是陸然一向這樣行事，其他人怎麽想，根本和他沒關系。

更何況他之前已經答應安元成把這個角色內定給安萌，此時吹捧誇獎起來就更沒有心理壓力了。

“你爸以前也沒給我說過你有這方面的天賦，要是早知道，那肯定要叫你爸把你往這方面培養的。”

這居然把安萌父親和他關系都抖落出來了。

也就是現場沒幾個外人，而且也習慣了陸然的性子，因此沒有誰出口抗議。

——可凡事總有例外。

“請問，您這句話是什麽意思？”楊雯站起身來，直直看向陸然，“在來之前，我並沒有聽說，這個角色已經內定給人了。”

“哦。”被楊雯質疑，陸然也不慌不忙，瞬間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，“我和安萌父親認識，之前也討論過安萌未來的發展方向，我說過如果她感興趣，可以來我劇組試試，但是並沒有做過相關方面的承諾，請不要曲解我的意思。”

在娛樂圈，很少有試鏡的藝人敢這樣當場質疑導演選人的公平問題，可以預料，但凡有人的相機錄下現在的事情，都將帶來一大波節奏。

陸然也是老油條了，怪異歸怪異，但他不是傻子，因此回答起來滴水不漏。

“可你剛才說，選人結果已經出來了，就是安萌——”

“對。”陸然理所當然地看著她，反問道，“難道你沒看出你和安萌的差距麽？”

這句話屬實精辟，竟讓楊雯一時不知如何反駁，甚至感到被羞辱似的，臉上火辣辣的燒著。

“我這個人呢，比較註重鏡頭的美感。”陸然說道，“安萌是你們所有人裏最漂亮的，也非常有氣質，然後空一檔，才是你，這一點你有意見嗎？”

這幾乎是當著面在打臉了，換作其他臉皮薄的小姑娘，保不準就要捂著臉哭著跑走了。

楊雯好歹也是童星出道，有那麽些抗壓能力，因此即使陸然這樣子刻薄的點評她們的顏值差距，楊雯也承受住了打擊。

“顏值我大概能理解，但是演技之類的，我真的……”

“我才是導演。”就在此時，陸然忽然打斷了她。

而楊雯這時才發現，不知從何時起，陸然的臉上竟然已經完全沒了笑意，轉而嚴肅冷漠地看著她。

自他身上散發出強烈的壓迫感，讓楊雯下意識想要逃開目光。

“我才擁有對角色的最終決定權，我想我沒有義務向你詳細解釋，安萌究竟有多優秀，你又哪裏比不上她。”

她出格了。

楊雯悚然意識到自己的錯誤。

即使陸然再怎麽離經叛道，他也是有許多代表作的名導，哪裏是她這樣的小偶像能質疑的？

也就是她經紀人不在場，不知道她現在在幹什麽，不然必定是要捂住她的嘴，壓著她道歉然後立刻離開的。

“對、對不起。”楊雯囁嚅道。

“沒關系。”陸然卻也是好演技，見楊雯怕了服軟，也沒興趣和小姑娘計較，轉而掛上和顏悅色的表情，“年輕人有沖勁是好事。”

這是準備放過她了。

楊雯心中一陣後怕的同時，也生出了幾分竊喜。

於是，她便聽見陸然接著輕飄飄說道。

“不過我在試鏡要求上說了，要符合角色外貌定位，楚婉然是絕色美人，我覺得之後如果想要毛遂自薦，除了勇氣，至少也要有幾分自知的。”

“哇哦。”

“真的麽……”

在場的劇組人員都跟著陸然許久了，極少聽他如此誇獎過一個新人演員，安萌能得到陸然這樣高度的評價，讓所有人都驚詫不已。

接著，種種審視地目光便投向了安萌，他們打量著安萌的外貌，回憶她方才的演技，想要驗證她的表現是否符合陸然方才的評價。

然後他們便發現……陸然說得還真沒錯。

或許這就是老天爺賞飯吃吧。

“那今天就到這裏。”意外收獲了自己心目中的完美角色，陸然的心情非常好。

別人恰爛錢都得跪著，就他陸然能站著恰爛錢，還完美達成了目標，他怎能不高興？

“大家都辛苦了，可以下班了。”

“哦！”

“下班下班！”

再也沒人討論剛才的爭議了，大家美滋滋地收拾東西，準備下班。

“走安萌，既然你和杜若都來了，我就請你們吃頓飯吧。”陸然笑著招呼兩名後輩。

一行人有說有笑，離開了試鏡室。

而他們不知道的是，就在這時，一個人悄悄打開了自己聯系人中一個名為【大娛樂】的用戶，然後將一段視頻發送了過去。

一場無形的風波，正在醞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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